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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先生有塊地

[MA]交集二十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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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交集二十年(上)

文/开关少女饭团酱

    值完夜班最放松的事情,就是喝一杯高热量的热饮。
    幸好A大附属医院院区里有一家24小时的大型便利店,为满足住院的病人及探视家属的日常需求,店里各色便利食品和日用品一应俱全。每天清晨六七点钟,医护人员交班的时间段,便利店里就会格外热闹,一脸倦色的夜班人员和睡眼惺忪的白班人员都没什么元气地在店里买早餐,玻璃自动门开开合合一刻也停不下。
    松本润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焦糖拿铁,唧唧地喝着,补充咖啡因和糖分。远远地,他看到樱井翔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一盒三明治,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坐。
    “真是风平浪静的一个晚上啊,”,樱井坐定,开始暴力地拆包装盒,“像这种救护车零出动、也没喝完酒被打破头的病人找上门来的晚上,可真是罕见。”
    “就是说啊,”,松本附和到,“可能是距离商业街太近的缘故,平时净是些喝了酒骂骂咧咧、一脑袋血的病人来咱们医院缝针。”


    深秋的清晨,天色将将泛亮,在一片安宁的寂静中,两个人的目光不得不齐齐锁定了同一个异常活跃的目标——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风衣的男青年,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便利店里,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被自动门给夹住。他一进门就冲到洗护区,在货架前面弯着腰仔细寻找,拿起一个绿色的瓶子瞧瞧,又拿起一个粉色的瓶子看看,似乎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去收银台问过店员,才有点失望地空着手走了。
    “这个制服的标志是……法医学院的?”枯燥的夜班过后,一切见闻都能变成有趣的谈资,樱井一边嚼面包一边嘟囔,“他这是在找什么呢?”
    “嗯?可能是找沐浴露吧。他刚才看的那个牌子,绿色的是草本香味,粉色的是蜜桃香味,蓝色的是薄荷香味。”松本饶有兴趣地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货架上没有那款橙色的,所以他是想买西柚味的沐浴露吧?”
    “诶?”樱井不自觉地感叹着,“西柚味?肯定是给女朋友买的吧。”
    “谁知道呢?”松本把喝空的纸杯捏扁,扔进垃圾箱,然后伸了个懒腰,“樱井君,我先回家了,后天值完夜班再一起吃早餐吧。”


    于是赶在交通早高峰之前开车回到了公寓,家里的窗户没关,客厅和卧室的进风产生对流,深秋的凉意简单直接。打开冰箱,保鲜层里放着花样亘古不变的早餐——蔬菜味增汤,纳豆,白饭,烤鱼。虽然觉得有些乏味,但是有的吃总比饿着好,松本把早餐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清冷的公寓终于有了一点烟火气。
    这大概就叫聊胜于无吧,松本心想。
    浴室的洗面台上摆着两个玻璃漱口杯,擦拭干净、里面放着黑色电动牙刷的属于松本润,另一个放着白色电动牙刷的口杯则挂着干掉的水迹,杯口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牙膏泡沫。松本用左手握着电动牙刷清洁牙齿,右手腾出来顺便涮了涮另一只杯子。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松本顺手掂了掂收纳架上的橙色瓶子,果然是已经空了。
    回到客厅,松本翻开行事历,在当天的日程格里加了一条:【银座会餐后,去附近药妆店买沐浴露】。
    “会餐”是他斟酌了很久才决定使用的字眼。他知道那个人不会随意翻看自己的行事历和手机,况且他也不是怕被那人看到才用“会餐”来形容晚上的这场相亲——他只是想把这个不得不去参加的日程概括得客观一点。

相亲见面的时间定在了晚上7点,松本润鬼使神差地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驱车到达银座附近。闲逛了一圈之后,他才卡着6点50分推门进入餐厅——提前十分钟到场,既不会显得失礼,又不会显得急切,最是妥当。
    尽管他觉得自己提着牛皮纸购物袋的样子有点可笑。
    相亲是母亲安排的。对方是市川私立医院家的千金,样貌不算出众,但却很是耐看,性格大概是活泼健谈的,谈吐令人感觉舒适愉悦。松本点到为止地和对方一来一往地聊天,其余时间都在闷头吃东西,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咀嚼过食物。
    “以前听说这家餐厅的东西好吃,早就想来,但是一直订不到位置”,市川小姐用平平的小勺子挖冰激凌,就连称赞料理好吃的语气都很得体。“嗯?那边有一个长桌,他们是在联谊吗?感觉气氛不错呢。”
    松本应声望去,随口应到:“是吗,还真是联……”
    他手一滑,不锈钢材质的勺子和玻璃的冰激凌杯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见过那人不穿衣服的身体,却没想到他穿起正装来竟是如此挺拔好看,就连一头微卷的棕褐色头发也被衬得成熟了一些。
    松本润控制不住自己,站了起身。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商业街的小酒吧总是续摊的不二之选,因而总是热闹非凡。
    松本润喝着加了冰块的清酒,节奏有点快,他觉得眼前有点发晕,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生气才头晕也说不定。酒吧的老板不断给他递上小菜,热情到有些令人难以招架。松本心里暗暗吐槽,果然相叶雅纪相熟的朋友也就只能开这种小酒吧。
    “润君,你把人家女孩子一个人扔在餐厅,没关系吗?”面对脸色难看的松本,相叶的肩膀有点缩了起来,可是语气却仍有点埋怨,“怎么说呢,你突然冲过来把我拉走,太失礼啦,毕竟桌上还有其他医……”
    “你是在怪我破坏了你的联谊吗?”松本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恰好避开了杯垫,发出不小的声响,“你可以啊,相叶雅纪,我认识你二十年了,还真没怎么见你穿过西装,看来你很想引起女孩子的注意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啊?谁告诉你这是联谊了?”相叶梗着脖子顶了一句,气喘得都不匀了,尔后小声补充了一句,“难道刚才你不是在相亲吗?”
松本润一时哑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嗯,对,我是在相亲,对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人长得好看,谈吐也有品位,而且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此话一出,松本清楚地看到了相叶的神色瞬间完成了从惊讶到难过的变化,这种变化令他觉得非常痛快,“怎么,我不能相亲,不能恋爱,不能结婚吗?相叶雅纪,你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尽管自己也破坏了对方的联谊,但说这话的时候,松本润是毫不愧疚的。在相叶回不过神的怔忪中,松本甩门离开了酒吧。
    深秋的夜风凌冽寒凉,吹得松本一个激灵,他站在酒吧门口发了一会儿愣,哆哆嗦嗦地想起要穿上外套,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临走也没忘提上了购物袋。
    松本一松手,把纸袋扔在了酒吧门口的台阶上。
    刚才他脱口而出已经认识了相叶二十年,说罢自己也胆战心惊。两个人的相识是学校教学系统随机分配的产物,甫一升入初中,他们便进入了同一个班级。彼时相叶的个子已经蹿了起来,人长得高高瘦瘦、四肢纤长,永远坐在教室的后排。相比之下,松本的身高从小学高年级起就再也没蹿过,因而总被班主任安排在第一排。这样的两个人,本来也没什么交集,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和考试排名之外,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后来两个人关系近了,也是因为一次意外事件。
    初一下学期的某天,由于高年级要准备升学考试,学校便组织低年级的同学提前放了学。松本见司机还没来接,便大着胆子准备自己走回家,怎料人才走出去一个路口,便被两个绑匪掠上了面包车。
    完了,当时松本心想,这不就是电视剧里经常演的绑架吗?
    接下来的一幕,他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
    本来在路口扶着自行车等着过马路的相叶雅纪看到松本被人拖上了车,二话没说就把车子一丢,像一道闪电一样飞快地追了上来,也不知究竟哪儿来的爆发力和勇气,他竟然趁着车子起步速度还不算快,死死地抓住了车门把手。在路人的惊呼声中,相叶被面包车拖出去一整条马路,也幸好是其他车主反应快,及时逼停了面包车,相叶才免于被活活拖死。附近的警察很快就到了,钳制住了绑匪,松本跑下车,就见到相叶躺在地上蜷缩着,校服都被磨破了,膝盖上、手肘上、下巴上都是伤痕和鲜血。
    那一刻,是松本第一次好好端详相叶的脸,因为吃痛而面色苍白。他觉得心里揪着,既感激又生气,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是笨蛋吗,这样多危险啊。”
    于是,交集的齿轮就这样咬合了,一晃二十年。
    自那时起,松本就觉得自己和相叶之间的关系有一种微妙的不对等。奋不顾身又逆来顺受的,仿佛永远都是相叶,而自己,却总主动或被动地欺负着相对方。
    欺负相叶总令他觉得有一种异样的快感,令他找不到更好的、同相叶相处的方式。但是隐隐的,松本也有预感,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们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必须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个明确的定义,才能维系得更加长久。然而他和相叶算是什么呢?朋友?恋人?床伴?
    但越深究,就越觉得没这么简单。
    松本站在街头,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二宫和也站在解剖台前,面无表情地冲洗着台面上的碳化痕迹。
    前天的深夜,一栋位于郊区的公寓发生了严重火灾,公寓内约有三十多位住户死亡或重伤。这些遗体被分散送往了各个医科大学,A大法医学院也接收了十具。由于尸体严重烧焦碳化,身份难以辨认,为了尽快协助警方进行调查,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只好带着两个实习生熬夜加班,终于完成了十具遗体的身份确认。
清理完解剖现场,二宫懒懒散散地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实习生正在埋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反正看神色,聊的绝对不是工作。
    “二宫医生”,实习生神神秘秘地靠过来,“相叶医生是不是有洁癖啊?我看他进淋浴室都快一个小时了,水声一直哗啦哗啦的,就没停过。”
    二宫倚在沙发上,瞥了他一眼:“耽误你淋浴了?”
    “啊,不是不是”,实习生面露为难,“我们本想等相叶医生出来再走的。”
    “报告都完成了吧?那你俩可以下班了,不用和相叶医生打招呼。”二宫摆摆手,“你们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相叶才冒着热气从淋浴室里出来,打开办公室的小冰箱左翻翻右看看,拿出来一瓶乌龙茶,拧开“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重度洁癖的,洗澡洗这么久,可是会脱水的哦。”二宫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有些严肃地看着相叶,“这两天忙得昏天黑地的,都没来得及质问你。前天晚上的交流会,你到底怎么搞的?风间医生跟我说,你半途被一个男的给拉走了?有没有搞错啊,相叶,可是你自己说想参加法医学者交流会,我才推荐你去的。”
    “对不起啊,nino,我也觉得挺失礼的,所以给每个医生都发信息道歉了”,相叶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啊,又给你丢人了。”
    “谁在乎丢不丢人的啊?”二宫神秘兮兮地靠到相叶身边,“说,那个男的是谁啊?我看聊天群里的女性法医都在疯狂夸赞那人的长相,什么浓颜深邃,什么气质高贵的。”
    “哪有这么夸张啦?一个朋友而已。”相叶一边打哈哈,一边收拾东西,“都这么晚了,nino你也抓紧下班回家吧。我先走了哦。”
    在二宫有些犀利的考究目光下,相叶抓起背包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明明二宫压根就不认识松本润,即便是直接坦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冥冥之中,他总格外害怕二宫的洞察力。自大二那年相识以来,二宫就经常旁敲侧击地问他一些问题,并从中拼凑和推断出了大量事实——相叶喜欢同性,相叶有一个能定期解决生理需求的对象,相叶一直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害怕被二宫看个对穿。


    已经熬了两个大夜了,相叶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坐在便利店里喝了一杯热美式,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翻了翻随身揣着的手账本,发现当天的日期栏里画了个紫色的三角形符号——这是松本画在他本子上的,代表当天是他值夜班,如果相叶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来医院值班室找他。
对于松本润前些天在餐厅的反常举动,相叶的情绪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疑惑。松本是那般从容得体的一个人,即便是发火也尽量克制,可是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样失态的行为……相叶暗自揣测,难道是他吃醋了?
    不过下一秒,他便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
    就像松本说的那样,他并没有这种资格。
    不管怎么说,冷战也不是个办法,思来想去,也还是自己先表态比较好。相叶从便利店里晃了一圈儿,买了松本喜欢的热拿铁和饭团,拎着往A大附属医院的方向走。
    这天夜里也不算太忙,相叶刚进医院大厅,就碰上了查完房的松本润。
    “来了?”见相叶来找他,松本润倒也没多少冷战后的尴尬,“我刚刚查完房,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我和樱井医生交接一下就回来。”
    相叶点点头:“我还买了夜宵给你。”
    “嗯”,松本低声说,“我会全部吃掉的。”
    松本的声音低沉性感,听得相叶心里有点痒痒的。
    是……是那个意思吗?

    值夜班也分个运气好坏。
    运气坏的时候,松本润曾经接连几个夜班碰上重大事故,什么酒店失火、一氧化碳中毒、严重车祸之类,一个夜班能过得惊心动魄。运气好些的时候,就一夜风平浪静,查过病房后没有救护车送来伤者或病人,他就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小睡一会儿或者看看书,等着白班医生来交班。
    今天的夜班,应该算是运气不错。
    松本润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填查房记录,一边咬着饭团,余光能看到相叶雅纪正腰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拘谨和陌生。
    看来这次,也会是他先低头。
    相叶一直是个很好懂的人,相应的,也就很好控制。虽然吵架时说了过分的话,但松本觉得,相叶会明白那都是气话的,想开了,自然也就不会放到心上。如此一来,松本便不需要刻意道歉,他只需要让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回归正常。
    “今天能在这儿过夜吗?”松本合上记录本,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到相叶身边坐定,顺手脱掉白大褂,搭在沙发扶手上,“如果可以的话,留下来陪我吧。”
    相叶明白,松本的这句邀请,仿佛一个暗号,他不能拒绝。
    松本的癖好有些特殊,又或者说有点变态——他仿佛异常钟意在医院做爱,有时是淋浴室,有时是休息室,有时甚至会在病房。起初,相叶并不能适应在卧室以外的地方交合,总觉得有一种犯罪似的紧张感,这令他无法放松地叫出声,无法敏锐地体会快感,有时甚至会被门外的脚步声惊到不小心释放出来。他曾经也尝试过拒绝,不过一看到松本沉迷的神色,便再也没办法说出抗议。
    最后一件贴身的短袖被松本脱下时,相叶微微地打了个寒颤,刚刚洗过长时间的热水澡,较高的体温暴露在空气里,让他有点瑟缩。
    “刚洗过澡吗?”松本的鼻尖埋在相叶的颈窝里,呼吸着高热体温下蒸出的熟悉味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可口。”
    “今天……今天解剖了很多碳化的尸体,我怕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啊……”被松本一口咬住锁骨,相叶吃痛地轻呼出声,“润君,你轻一点,我衣服的领口太低了,会被别人看到的……”
    “这时候还在想这些。”松本有些粗暴地扯掉相叶的裤子,同自己脱下的衣服一起扔到地上,“看着我,别总想其他的。”
虽说是命令的语气,但在相叶听来也是无比性感,本来有些发冷的身体也逐渐热了起来。松本身上也有好闻的味道,古龙水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莫名地成熟而撩人——在相叶的记忆中,辨别松本是否长大成人的临界点,似乎就是这种味道的出现。
    小时候的松本是奶香味的,高中之后是薄荷味的,大学、研究院时期是柑橘味的,毕业之后进入医院,味道就变得繁复了起来,不过在床上,松本永远散发着撩人的气息——被松本握住分身反复抽动的时候,相叶的脑子里闪过的,是各个阶段的松本。
    “又走神了?”抬眼看到相叶不投入的表情,松本有点生气,动作就稍微粗暴了一些,直接将相叶的腿拉开,手指不加润滑地伸了进去,“你在想什么?”
    异物的进入让相叶觉得有些难耐,细微的快感掺杂着痛感,让他不自觉地双腿攀上松本的腰肢:“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你。”
      松本手上的动作一滞,原本急促的动作放缓了一些。他动情地低下头,吻住相叶的嘴唇,明明不是什么令人感动的话,却让他心头一热。进入相叶的时候,松本仍旧没有离开对方的嘴唇,指尖慢慢摩挲着相叶的脸颊——区分性与爱的标准,或许从来不曾明晰,但是在松本看来,拥抱、亲吻、抚摸,这些与快感并不直接相关的亲昵动作,正是爱意的表现。在松本逐渐变快的抽动下,相叶由喘息变成了轻微的呜咽,似乎是怕人听见,所以音量十分微弱,不过在松本看来,相叶忍耐的表情、颈间微微跳动的动脉、顺着发梢滴下的汗珠,都格外的性感撩人。
    这一瞬间,松本也想到了小时候的相叶。


    相叶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松本第一次性冲动、第一次梦遗、第一次自慰、第一次做爱,都是因为他。年少无知的时候,松本觉得这是出于自己贪图快感、贪图和相叶的契合,贪图相叶的身体,可如今回头想想看,又哪里是因为原始的冲动。
    释放在相叶身体里的那一刻,松本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前两天和相叶吵架后,自己反复琢磨的问题——他应该如何去正确定义同相叶的关系。
    答案昭然若揭。
    结束之后,两个人挨挨挤挤地躺在沙发上,谁也懒得动,也没人说话,松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相叶的手指,心想,相叶的指围应该买多大的戒指比较好。
    “呐,润君,其实今天,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相叶慢吞吞地坐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背对着松本一件件往身上套,“你想过吗,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能维持多久?”
    松本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相叶的声音是那么遥远而模糊,夹杂着突如其来的耳鸣。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你今后注定要继承家里的医院,早晚都是要结婚的吧?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家里不是也给你安排相亲了吗?”相叶弯着腰套上裤子,背影看起来有些疼痛和吃力,“那咱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应该差不多也要结束了吧?”
    我并不是真的相亲,我只是在应付家长。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是可以随意结束的关系。
    我的未来里,没有“结婚”这两个字。
    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是冷漠地附和着:“结束?随时都可以。说实话,用结束这两个字都显得小题大做了,怎么,你以为这是情侣之间分手吗?难不成还要坐下来吃一顿分手饭,显得有仪式感一点?”
    “我只是觉得,得正式和你说一声,如果你觉得没必要的话,就当是多余了吧。”即便是被说了这么过分的话,相叶的表情也是温和的,一点动摇的神色都没有——这样平静的相叶,反而让松本感到恐惧。他意识到,相叶是认真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拒绝我的邀请呢?”松本松松垮垮地蹬上裤子,随手从地上抓起上衣套上,“其实你很迷恋我的身体吧?根本舍不得断绝这种床上的关系吧?没关系,就算是结婚之后,我也可以和你保持床伴的……”
    相叶整个人发着抖,扇了松本一个清脆的耳光。
    松本怎么会不知道相叶的本意。好好告别,好好离开,那才是相叶会做出的选择。然而现在,相叶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松本知道,这一次,相叶将不再回来。

    初三暑假的某天,松本润还有一帮男生,一起窝在相叶家打游戏。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对未知的领域充满好奇。忘了是谁,偷偷从家里拿来了哥哥藏在床下的光盘,只看封面,就知道内容必然非常刺激。趁大人们不在家,男孩儿们起着哄,把光盘塞进了DVD播放器。
    再中规中矩不过的情色电影,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设定和剧情,就仅仅是脱光、做爱,姿势都没变过两次,但对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少年而言,已然足够刺激。
    松本偷偷斜眼去看相叶,发现那人不自然地拽了拽短裤。
    啧,看这种毫无美感可言的片子,竟然还能有反应。
    一帮男孩子凑在一起看完片,除了揶揄嘲笑,也就没了下文,大家嘻嘻哈哈闹着要吃刨冰,便从相叶家告辞了,只留下松本继续和相叶打游戏。
    “呐,相叶君,你刚才……”松本按下手柄的暂停键,“是不是有反应了?”
    “啊?什么反应啊?”相叶没明白是松本在说什么,对上对方戏谑的眼神之后才反应过来,登时有点被拆穿之后的慌张,“没……没反应才不正常吧?”
    松本不置可否,毕竟在看男女床事的时候,他是毫无反应的。
    “那需要我来帮你解决吗?”松本的手顺着相叶短裤宽松的裤腰摸进去,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欲望,“哟,还是很有精神的嘛。”
    “松本君,你别……”相叶紧张得想要挣脱松本的手,结果动作太大,倒把自己弄得生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你别乱动,也别这么大声,会被别人听到的。”松本的手指开始运动起来,“会很舒服的,你信吗?自己做和比人帮你做,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相叶脸红了,“我自己也没做过。”
    松本感觉小腹一阵潮热。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夜里时常梦到相叶,场景不尽相同,偶尔是器材室,偶尔是更衣室,偶尔是医务室,偶尔是放学后的教室,相叶总是一个人呆在这些地方,将手伸进短裤里,有节奏地律动,发出克制的喘息声。
    清晨醒来,松本发现自己的内裤粘腻潮湿,因为梦到相叶而梦遗的频率越来越频繁。然而那个在梦里大胆自慰的相叶,现实中竟然从来没有动手做过——这样的反差,让松本禁不住兴奋起来。
    在松本的套弄之下,快感越来越明显,相叶感觉自己的全部血液都集中到了同一个地方,身体逐渐燥热乏力,只能仰头靠在沙发上。
    “你可以叫出来”,松本在他耳边说,“不要忍着。”
    或许是觉得羞耻,相叶坚决不肯叫出声,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到了释放出来的那一刻,呼吸间隐约带着哽咽的声音,像溺水的小动物。
    掌心是热而湿润的,这给松本带来了异样的愉悦。
    “舒服吗?”松本抽出纸巾擦手,“今后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吧,相叶君。”
    “可是……”相叶望向他,眼神淡然,“这样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呢?”
    猛地一刹,松本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自从和相叶分开,松本就经常反复梦到自己第一次帮相叶自慰的场景,而每次惊醒,却又是因为相叶前几天和他说过的话。惊醒后,松本往往需要凝神良久,才能反应过来,原来相叶已经真的离开了。
    第一次和相叶发生肉体关系,是经过松本的精心设计、深思熟虑的,而相叶的结束和离开却是那么悄无声息——在那个相叶扇了他一耳光的夜班结束后,松本一回到公寓就发现家里少了很多东西,成对的情侣咖啡杯、牙刷、毛巾、拖鞋统统少了一半,相叶的衣服和书也都不见了。整间公寓变得空旷而冷清。
    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完全是自作自受,毕竟他对相叶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实在是太恶劣了。可是当时,他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也是下意识在掩盖自己的慌张。
    他不能接受相叶竟然有了想要分手的念头。
    什么劳什子相亲,说到底只是松本出了下策的缓兵之计。眼看独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身边也没有个固定的对象,结婚更是遥遥无期,而父母年纪大了,经营医院也操心劳神,恨不得儿子抓紧成家然后继承医院,于是也就催得紧了一些,搞得松本不堪其扰。算是为了敷衍一下父母,让他们宽宽心,他才选择和相亲对象见上一面,佯装相处融洽,过一阵子再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大抵是性格不合之类的,结束往来就好了。
    从十几年前未谙世事的年纪开始,松本一刻也未曾想过结婚成家,甚至连“为了敷衍父母而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的念头也没有过,他对于家的概念,向来就不是结婚生子,而是向父母公开自己的取向、公开相叶的存在。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先动摇的那个人,是相叶。他动摇的,不仅仅是松本维持了二十年的感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看起来随意的关系,他动摇的更是松本的整个人生。
    他觉得自己被相叶深深地刺痛了,体无完肤。
    裹在凌晨寒凉的空气中,松本毫无睡意地躺在双人床的左半边,体会着失眠的折磨。他挪动身体,躺在原本属于相叶的位置上,贪婪地把脸埋在相叶的枕头里,呼吸着逐渐淡去的香味,右手慢慢伸进自己的睡裤。
    在爆发出来的那一刻,松本失控地哭了出来。
    松本润,你看你,到底有多可悲。

    商务车两侧的车门几乎同时拉开,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提着工具箱跨下车门。
    “这具尸体是被徒步登山队队员发现的,而且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腐烂”,警官用手帕捂住口鼻,“不好意思啊,相叶医生、二宫医生,虽然我见过很多尸体,但是味道这么刺鼻的,还是头一回。”
    尸体的第一发现地点是位于深山树林里的一个简易木屋,环境潮湿,加剧了尸体的腐烂。二宫扛着相机一推门就闻到了剧烈的异味,登时差点吐出来:“呜哇,不对劲,这个味道不像是一般的腐烂造成的。”
    “嗯,初步断定死亡原因应该是细菌感染或者中毒”,从警官身后传来一个先于二宫作出判断的声音,“应该尽快取样做毒性分析。”
    “风间医生?”二宫有点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刚才正好在附近出另一个现场,听说这里也发现了尸体,所以特意来看看”,风间俊介扭头看了一眼相叶,“相叶医生,还记得我吗?”
    “啊,当然记得了”,相叶一边戴上口罩和手套,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上次的学术交流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中途离场了,也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
    “没关系,今后有的是机会。”风间指指木屋一侧,“我在一边看着就行了,不会打扰你们检查现场。”
    “二宫君,你来负责拍照吧”,相叶打开工具箱,“采样和检查的事情我来就好了,麻烦你做好记录。”
    面对腐烂的尸体,有恶心和害怕的情绪是人之常情,相叶也是如此,他强忍住反胃,蹲下身来检查尸体的情况。突然“吱”的一声,有个黑影从他的手上蹿了过去。
    “呜哇”,二宫轻呼一声,“哪儿来这么大一只老鼠?”
    相叶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
    回A大的时候,便也顺道捎上了风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二宫执意要坐副驾驶,把后车厢的空间留给了相叶和风间。
    “听二宫医生说,你是大学二年级才转学了法医学?”风间俊介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柠檬味的运动汽水递给相叶,根据经验,这是缓解反胃的最好方法。
    “嗯,我原本的志愿是外科。大一上学期的课程主要集中在理论学习上,当时没察觉有什么问题,但是一到下学期,开始实际操作,我就发现自己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相叶抬起右手,转了转手腕,“我的手好像有点不受控制,连拿着手术刀在猪皮上剖条直线都做不到,更别说那些精密的手术操作了。”
风间歪歪头,表示疑惑。
    “后来去医院做了精密检查,才知道罪魁祸首是我手臂和手腕的旧伤。”相叶笑笑,就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高中的时候,我的双手受过一次挺严重的伤,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因为有这种硬伤,我不得不更换专业,当时有点沉迷刑侦小说啦,觉得法医挺酷的,所以选择了法医专业。”
    “诶?是这样啊。不过虽然法医不是你的第一志愿,但你还是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法医学者。”风间俊介笑着拍了拍相叶的后背,这样亲昵的动作让相叶有点不适应。“相叶医生,今天下班后有时间吗?”
相叶再迟钝,也晓得了风间的用意。
    地点仍是选在了熟人开的小酒馆里,相叶对熟悉的店总有些特别的依赖感,于是把这里当做是不二之选。风间的本意是预约高级餐厅,不过想想看,似乎热闹的居酒屋才更适合他们之间略微生疏的关系,也就顺应了相叶的选择。
     两个年轻法医坐在一起喝酒,话题总也躲不开解剖和尸体,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自己鉴定过的尸体和案件,越说越投机,音量也越来越大,心肝肚肺各种直白措辞听得周围的人直撇嘴。
    “诶?风间医生还解剖过心脏长在右边的尸体啊?呜哇”,相叶仰脖喝了半杯啤酒,看起来很在兴头上,“我只听说过这样的案例,可是从来没亲眼见过。”
    “我差点以为自己剖开的是背面。”风间盯着相叶的嘴角看了几秒,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相叶君,嘴角沾到泡沫了。”
    很自然地,风间就伸出拇指帮他揩掉了泡沫,相叶下意识地一闪,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风间毫不介意地笑笑:“没关系。我先去趟洗手间。”
    风间一走远,小酒馆的老板就神神秘秘地靠了过来,一边给相叶添酒一边低声问:“喂,小相叶,你什么时候换了新的男朋友啊?”
    “喂”,相叶赶紧轻声喝止,“别乱说啊,风间医生不是我的男朋友啦。”
    “那上次那个呢?”老板用手在自己的眉眼处反复比划了几下,“那个眉毛很浓、眼睛很深邃的帅哥?”
    相叶明知道他说的是松本润,嘴上却含含糊糊:“哪儿有这么个人啊。”
    老板啧了一声:“接着装,上次你俩就坐在这个位置,还吵架来着。”
    “那个人也不是我的男朋友,哎你就别乱猜啦!”相叶把啤酒一饮而尽,小声咕哝着,“他根本不会喜欢我的。”
    “不会吧?我倒是觉得他挺在乎你的啊。那天你们吵完架,他甩门走了,其实一直杵在门口发愣呢,半天没离开,我出门抽烟的时候正好撞见。哦对了。”老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在柜台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牛皮纸袋递给相叶,“这是他那天落在门口台阶上的,我一直忘了给你了。”
    相叶抬手拎过纸袋,没想到还挺有分量:“是什么啊?怎……”
    他打开袋子一看,是两瓶西柚味道的沐浴露,自己用惯了的那个牌子。
    相叶不自觉地有点想笑,只觉得松本也有松本的可爱,哪儿有人去银座的餐厅参加相亲还拎着两瓶沐浴露的。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相叶会产生一种自己被爱着的错觉,仿佛永远用不空的沐浴露,躺进去就已经暖和的被窝,常年忘记浇水也活得很旺盛的盆栽,做完后长久的缠绵。
这些细小的瞬间,总在不经意间令相叶心动晃神。
    坐在喧闹的小酒馆里,相叶觉得自己周身发冷,就像那天站在门口踟蹰了很久的松本一样,他只想愣着,不再去费劲地粉饰太平。
他竟是那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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